壹元大照相館 | 如何做好生意 - 2024年11月
壹元大照相館
本書收錄江思岸自六十年代至今短篇創作共十一篇。既有充滿香港情懷,鋪陳本土底層小市民的石峽尾舊區故事系列:〈二泉映月〉、〈壹元大照相館〉;也有以概念出發,塑造血肉人物的〈雷神和磨刀〉、〈劍之醒〉;更有夢醒難分、亦幻亦真的〈琴台驚夢〉、〈鴿樓之瞳〉還有代言古典歷史人物,雜陳豐富歷史典故與詩詞的〈兵燹〉、〈雨夜〉、〈客愁〉、〈秋末懷人〉、〈秋夜獨坐〉,展示了作者多變的藝術手法。
精研唐詩的宇文所安說得更徹底:「文學就是追憶!因為當你要寫下任何東西時,乃是經過回憶才行,原來文學是如此廣大,和人又如此密切。」
里爾克說:「即使你被囚禁,你的記憶和思念仍然是自由,仍然是很廣大。」
作者簡介
江思岸
生於上世紀四十年代,在香港成長。長期從事翻譯工作,文學乃業餘興趣。晚年沉迷於甲骨文。
1. 二泉映月
2. 壹元大照相館
3. 雷神和磨刀
4. 琴台驚夢
5. 劍之醒
6. 鴿樓之瞳
7. 兵燹
8. 雨夜
9. 客愁
10. 秋末懷人
11. 秋夜獨坐
序
文學就是刻劃人性,小說正是其最佳之形式。巴爾札克之三十多本巨著人間喜劇,已將諸多人生描寫得淋漓盡致,人性與故事包羅萬象,似乎再無發掘之餘地。想不到異軍突起,陀斯妥耶夫斯基將人性作更深之挖掘,其陰暗深沉令人震撼,但另一方面,讀罷掩卷反思之餘,有如心靈得到了洗滌,不無救贖之感。然後是湯瑪士曼,他開拓了現代小說之先河,他之《魔山》和《死在威尼斯》,是最佳之概念小說。前者是刻劃病態人生,後者是對美的追求,但以概念來寫小說是很危險之事,功力欠佳,作品往往成為空中樓閣,亨利占姆士來效響,就不忍卒讀,難怪D. H.勞倫斯斥責此人完全脫離生活,或根本就不敢生活,問題正出於他以概念來代替生活!
其後有獨創性之作家是卡卡夫卡,喬哀思和馬奎斯,於是他們成為模仿之對象,也是現今小說之潮流。卡爾維諾是集現代小說技巧之大成,是罕見的奇才,其實寫作貴乎創新,再多十個八個卡夫卡又有何意思?即使是卡夫卡本人,一部《城堡》已很足夠了,盡顯現代社會制度之荒誕,個人身處其中是完全無能為力的,其餘作品也不過是重複而已,正如意識流小說,尤利西斯已是顛峰之極,還有誰能企及,更不要說超越,至於魔幻,《百年孤寂》還不够嗎?
能獨創乃一代之大宗師,百年也未必遇到,但旁人並非不可以寫作,正如 荒謬戲劇,一個貝克特就夠了,莎士比亞的戲劇則多多益善,在文學之洪流,我只是涉足支流小溪。對於福樓拜,我喜愛他之《聖安東尼之誘惑》,而非眾口交馳的《包華利夫人》;至於梅里美,我欣賞《伊爾的美神》多於《卡門》,而鄧南遮之《死的勝利》一直是我的至愛,當然還有王爾德。
這就是我的文學之小天地:人性和神秘,或神秘和人性都是二而一,一而 二、章學誠說六經皆史,其實全部歷史就是人性之記錄,所以歷史就是小說,梁啟超說,讀資治通鑑可以益人神智,因為每讀到有疑難事件時,往下讀即見有解決之法,好的小說也是如此,每一節甚至每一段,都要有懸疑及伏綫,其後要一 一解答和呼應。
精研唐詩的宇文所安說得更徹底:文學就是追憶!因為當你要寫下任何東 西時,乃是經過回憶才行,原來文學是如此廣大,和人又如此密切,里爾克說:即使你被囚禁,你的記憶和思念仍然是自由,仍然是很廣大。
佛家說:人之生存需要四種食:段食(咬碎食物而食),識食(人有八個識:眼 耳,鼻,舌,身,意,末那,阿賴耶,這八個識都需要活動),觸食(身體各器官與外界之接觸),思食(思想之活動)。由此可見佛學對人性之了解透徹,整套《大藏經》就是最龐大又精密之心理小說,而唯識學就是推理小說之極品,池田大作曾和羅素對話,池田對他說人的心境平和時,就是在天堂,心境惡劣時,就是在地獄,羅素認為這是最獨到之心理學,其實一念三千只不過是佛學之皮毛而已。
中國之小說是以神怪小說而開始的,千年之木魅,土偶成精,那是時間之 神秘感,即使廢宅中微不足道的爛掃把,靜倚牆壁百年,就可以成為掃把精,這是人之心理的投射,因為在時間之長河中,人生何其短促,前不見古人,後不見 來者,念天地之悠悠,何不成精成仙?但成精成仙又如何?有鳥有鳥丁令威,去家千年今始歸,城郭如故人民改,何不學仙塚壘壘,這樣的物是人非的感慨,依然排遣不了萬古之寂寞!
也許這就是文學,也許這也是我們需要文學之原故。
二泉映月石峽尾舊區的故事之一 一 晚上八時左右是張仔記食店最旺的時候,小店內固然座無虛席,連行人路上也擺開了圓桌和小摺凳。晚飯的人客擠得店內外都水洩不通,幸好此段行人路是掘頭巷,即使被店主佔用了,也不妨礙行人。這也是小月最忙亂的時候,她主要的工作是收拾客人用餐後的碗筷湯盤碟子和將之清洗,清洗工作她絕對勝任有餘,但收拾桌面杯盤狼藉的碗筷,就有些吃力。因為她的左腳微跛,行動不大方便,要搬運這些相當沉重又帶有剩飯殘羹的杯盤碗碟,就相當狼狽,尤其是人多擠迫時,稍為不留神,就會被客人撞倒,又或是生怕將冷飯菜汁倒到客人身上去,那就會捱罵甚至要賠錢。 「小月,不要只顧洗碗,快先收拾門口左邊桌面的碗盤!讓人客坐下。」老闆娘在櫃台中大叫。她一邊看著店中電視機正播放《同事三分親》一邊發施號令,真的是指揮若定。小月立即應道:「來了,來了。」忙一拐一拐地走到門口左邊的圓桌去收拾碗碟。四個人客坐下來,其中一個說:「唔,妳長得不錯,可惜有點跛,否則我會要妳做我老婆仔。」「如果唔跛,也不會做這一份工作了。」另一個說。小月並不回答,此四人並非街坊常客,這時幽怨的二胡聲由遠而近,胡老又依時來行乞。「哈,又來了一個跛的。」第三個人客說。接著第四個人客說:「跛妹,他是不是妳的爸爸或爺爺呀?」四人一齊大笑。小月為之心頭一動,學拉二胡也不錯,至少也有一技旁身,勝於洗碗碟,她看看自己雙手,由於長期受洗潔劑的侵蝕,皮膚變得粗糙及龜裂。 每晚七八點,胡老就拉著二胡,一跛一跛地到各食店賣藝行乞。他跛的是右腿。二胡擱在左腿上,一邊拐著一邊拉,在各張桌子食客間轉來轉去,一直拉到深夜一點左右。雖然辛苦,收入也應該不錯,至少胡老可以此為活,而且工時短,每晚六七個小時。她每天工作逾十二小時,有時還受客人呼喝和嘲笑,例如「跛妹」這叫法就十分刺耳。